编者按:孙世浩,是我校1998届历史文化学院校友,他于2013年3月至2014年11月赴南苏丹执行联合国第十二批维和任务,时任维和医疗队政委兼维和部队政委、维和指挥部临时党委书记。今年8月,孙世浩校友结合自己在南苏丹维和亲身经历,完成了长篇纪实文学《南苏丹的云——南苏丹维和印象》,纪实文学采取故事集的形式,详细讲述维和过程中看到的独特风景,遇到的离奇事件,接触的各色人等,全景式展现海外维和生活,全方位透视维和官兵心路历程,力争提供一卷军队维和培训课外读本和国民国防教育通俗读物。
现将《南苏丹的云——南苏丹维和印象》中的第5章“十八名枪伤伤员”全文转发,以飨读者。
十八名枪伤伤员
我们是2014年3月28日分两批部署到南苏丹(瓦乌)维和任务区的,属于联南苏团瓦乌基地,也称第二战区。完成轮换交接后,大家克服旅途劳累、条件艰苦等各种困难,边熟悉岗位环境,边检查设备装备,边理顺工作关系,边完成工作任务,医疗队紧急实施首例外科手术,跨区护送联合国重症患者,工兵大队顺利完成科瓦乔克兵力部署,指挥部领导还正式拜访了基地司令部,有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但紧急突发任务来得还是比预料的快了很多。
4月18日中午,医疗队值班室接到联南苏团瓦乌基地司令部紧急情况通报:“下午16时左右,将有18名因战乱而受重伤的平民从联合国博尔基地空运至瓦乌基地,请你们做好救治准备!”
然而,按照中国和联合国签订的《谅解备忘录》和《出兵国指南》等相关规定,当地平民不属于中国维和二级医院正常保障范围。我和刘晓斌队长简单商议后,一致认为:特殊情况下,政策应该服从于政治。救死扶伤就是责任,伤情病情就是命令,着眼维护中非友谊大局,我们可以一边实施人道主义救治,一边向国内请示汇报。就这样,一场与死神争夺生命的阻击战迅速打响。
紧急召开任务部署会。刘队长下令启动紧急医疗救治预案,明确任务分工,明确处置流程,明确注意事项,明确准备完成时限,铿锵有力,简短明了。我从认清大国担当、发挥组织优势、尊重当地风俗等三个方面做了动员,徐泽林副队长边拟制向国内的请示,边部署警勤保障工作,全体骨干悉数到会,士气高昂。
紧急准备。会议结束后,离前接伤员时间仅剩不到1个小时时间,各个班组开始与时间赛跑。医疗助理员全勇带翻译人员马上与基地司令部协调对接车辆编组、武装护卫事宜,前出接诊组迅速整理途中急救药品装备、装车定位,手术组洗消器械、进入站位,住院部短短几分钟就展开铺设所需床位,许副队长匆匆赶赴指挥部向国内发报请示,政治工作组、警勤保障组的同志也都马不停蹄。
紧急前接。15点30分,刘队长带前接伤员组准时出发。瓦乌机场离维和基地不算太远,大概两公里左右,但考虑到安全问题,还是申请由肯尼亚步兵营派出武装护卫。
18名重伤平民中,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孕妇,伤情更是五花八门,有颅脑外伤,有腹部贯通伤,有粉碎性骨折,有脊柱中弹伤,还有全身多处复合伤……但全部是枪弹致伤,所以在后来的规范性文书中我们统称18名枪伤伤员。
听说这批重伤员是受伤4天后才转运过来的,由于没有得到很好的早期治疗,多数伤员伤口已经感染,部分伤员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神志尚清的也萎靡不振、哀声低沉。
看到这些伤员,我的头“嗡”的一下,这下麻烦了!这批伤员到底什么情况?这4天他们经历了什么?为什么非要跨区转送到中国维和二级医院?万一出现差池,会不会引发外交纠纷?想归想,但人必须要救,医疗区迅速成了紧急救治场。
伤员分类组认真进行伤员分类,填写固定伤票。
医疗保障组紧张开展抽血化验、B超检查、拍片透视,做好药品耗材精准供应。
救治组全员上阵,对伤员逐个重新清创包扎,输液消炎。
炊事班加班制作伤员营养餐。
语言不通,医护人员就用英语口语加肢体语言与伤员交流,虽然氛围高度紧张,但工作总体有条不紊。
“队长,那个昏迷的孕妇急需实施紧急手术!”刘晓斌队长接到救治组报告。
这名孕妇是18名伤员中伤情较重的一个。子弹从她头盖骨射入,在头顶形成一道贯通性深沟,部分脑组织已经膨出、感染,并且还怀有27周的身孕。从飞机上下来她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生命体征非常微弱。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每个人都很疲惫。
实施开颅手术,风险不言而喻。对这种危重病人,麻醉计量很难把握,药物使用还要考虑对胎儿的影响,最关键的是没有专业的颅脑外科医生。
不马上手术,她很可能熬不过那个夜晚。
怎么办?
一个已经与死神苦苦搏斗了4天的生命,中国维和二级医院是她最后的也是她唯一的依靠,不管风险再大,困难再多,我们都要帮她一把!
做完术前复查,伤员被推进手术室。
技术最好的外科医生,上!手术组护士长,上!麻醉学博士,上!手术开始了。
我不是医护人员,这个时候虽然着急,但却帮不上一点忙,只能和其他战友一样在手术室外揪心地等待。
腕表上的秒针走得特别慢,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麻醉暂无异常!
手术暂无异常!
伤员生命体征暂无异常!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
手术室里传出来的每一个音讯,都是那么的谨慎,可以想象得到手术台上医护人员的压力有多大。
作为一名军队医院的政治委员,我深知军队医护人员的可敬、可爱和不易。
不管是博士、硕士,还是男士女士,在部队都是战士,他们不但要承担繁重的日常收治任务,而且还要参加军事训练考核和部队演训保障。
2013年秋,我所在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五九医院接受军区军事训练一级团单位考核,其中一个场景让我记忆犹新。在单兵战术考核时,我们有个科室主任是个50多岁的女同志,虽然她动作还算标准,匍匐前进时拼尽全力,但由于低姿通过铁丝网时挂掉了帽子,扣分后单项成绩差两秒不达标。
考虑到这名科主任已经是奶奶辈分的人了,加上平时工作太忙,她不是野战医疗队成员,强化训练机会相对较少,我就向考核组的同志求情:“主任马上要退休了,又是个女同志,看能不能适当关照一下?”
“没有退休就还是现役!难道因为她是女同志,打仗时子弹就躲着她飞?”考官两句话呛得我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是啊,是军人就要时刻准备上战场,平时不过硬,战时咋碰硬!
好在这名科主任很快帮我挽回了面子。她在接下来的补考中,拼了老命终于闯关成功。但她考完之后脸色煞白、胸闷气短的狼狈相着实让人心疼。
还有一次,是抢救部队批量车祸伤员。由于危重伤员多,几名外科医生和手术室的同志连续奋战20多个小时,我和院长陪部队首长也一直在手术室旁的休息间等候。突然,一名外科主任从手术室出来,一见到我们便两眼热泪,哽咽着说:“各位首长,真的对不起,我们已经无能为力,那个腿部碾压战友的右腿保不住了,需要马上截肢,他还这么年轻,以后可咋办啊!”
他们何错之有?作为医生,他们已经尽到了应尽的职责,但手术台上躺着的毕竟都是鲜活的生命!病人生命垂危、痛苦挣扎时,作为医生内心又是时何等的痛苦!
最希望病人尽快康复的,第一个就是医生!对此,我深信不疑。
走神间,好像发生了时空错位,手术室终于传出消息:4个多小时,手术结束了,术间没有意外。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也不是什么坏消息,每个人都已尽力,能不能醒来要看她的造化了。
大家悬着的心这才暂时放下。
第二天凌晨3点55分,值班室报告,收到了国内济南军区维和事务办公室发来的电报,军区首长批示:在不干涉他国内政的前提下,充分发挥人道主义救援精神,尽最大努力实施抢救,向世界展现我军精湛的医疗技术!
任务得到确认,但故事才刚刚开始,后面再逐个讲述。
这些伤员已经饱受战乱的折磨,既然到了中国维和二级医院,我们就要展现大国担当,让他们感受到人间的温暖和大爱!除了精心救治,官兵们还自觉承担起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任务。无论是输液、换药,还是送水、送饭;无论是打扫病房卫生,还是为伤员换洗衣物,都细致入微、毫无怨言。为了能让他们吃上可口营养餐,炊事班还专门派人去学习当地的烹饪技术。
经过大家共同努力,这18名重伤员最后有17名康复出院。他们大部分不能用英语交流,但出院时目光中都流露着无限的感动和感激,一名稍懂英语口语的伤员拉着医护人员的手说:“战争带走了我的亲人,但中国医生像天使一般,比我的亲人还亲。”
18名枪伤伤员的成功救治,不仅仅是出色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也不仅仅是和平时期为我军积累了批量战伤伤员救治的宝贵经验,它必将成为中南乃至中非友谊的一颗种子,生根发芽,万古长青。
【作者简介】孙世浩,男,河南上蔡人,1998年7月毕业于历史文化学院,退役上校。曾任中国赴南苏丹第十二批维和医疗队政委兼维和指挥部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