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转眼30年过去,所有母校的记忆,仿佛仍停留于昨日,历历在目。
岁月不居。
儿子从英国微信我,说他已经研究生毕业,开始了工作生涯。这意味着,他也像我一样离开了校园,踏上了新的人生旅程。
我似乎被什么重击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学校再也不会回到我的生活中,甚至我儿子的生活中。毕业后,我还从未静下心来回味过大学岁月,但那段生活作为最美好的记忆一直深藏于心底。
今天提笔,我竟伤感地发现,人生中最美好的大学时光在悄无声息地远去,而且已经远去,以至我回想这段年华时,只能捡一些记忆的碎片,即使要串起一幅斑斓多姿的大学画面,哪怕是一堂课、一本书、一次班会、一阵笑声、一番话语、一场误会、一个身影……都无不让我思索良久。
初入校园
1984年9月,我从秦岭横断处的一个山村踏进了河南大学外语系,成为八四级一班的学员。来接我的人是同级的张大川同学,他对军事兴趣浓厚,是后来和我聊过二战德军历史最多的同学,毕业后果然和我一样都参了军。他来自郑州,比我早到,开朗热情,张口即笑,而且话带幽默,很快消除了我们之间的陌生感。我被校园的建筑深深吸引了:庄重的校门、雄伟的图书馆、巍峨的大礼堂、高耸的铁塔等,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我原来的生活中除了山川荒野、草屋土房,从未出现过如此多恢弘而格调迥异的建筑。我置身其中,刹那间,感觉之前的奋斗是如此值得。想到要在这样美前的校园日夜厮守,幸福之情,油然而生。
踏入校门的这一瞬间,就像有人用一把刀,把它连同我四年大学生活一起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大学忆往
我大学一毕业就入伍,到了北京总参某部工作。虽说同期也有同学在北京读研,但不多,之后工作又分散,加上1992年10月我外派参加了联合国在東浦寨的军事维和行动,和同学们之间的联系就越发少了。
在柬埔寨北部的热带雨林里,没有电,没有吃的,我们驻扎在临时挖的壕沟里,常常被游击队和政府军的战斗逼迫或者炮击,打得东躲西藏,疲于奔命,只有晚上战斗平息时,才会托着乏累的身躯,躺在潮湿的掩体里,让思绪在那无边的黑夜中奔涌。我拼命把自己从眼前的战火中拉回到过去美好的记忆里,一遍又一遍,就像放电影,进入我脑海最多的片段是河南大学的镜头,一幕幕,一件件,常常让我情不自己,模糊了的双眼遮挡了丛林中的硝烟,足以让我的内心在柬埔寨疯狂的战火中获得片刻安宁,并给予我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记得到校第二天,我也加人了接待新生的行列。我接到的第一个同学是位女生,叫闵理,是我们老一班的学员,来自一个我们无法知道确切信息的国家秘密机构,只有一个代号。她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衣,走起路来高一脚低一脚,好像没怎么走过平路似的,但人很开朗,说什么都爽朗大笑,即使在大学校园里,也感觉那笑声像家乡山野里刮过的风,恣意随性。我立刻有他乡遇故知之感,就坚持想知道她是哪里人。一问才知,她果然也来自秦岭,而且来自秦岭的深处,比我还要深。就像张大川同学接我,这些画面真切自然,使我印象深刻,连同河大的一切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开学后,我遇到了巨大的挑战:听不懂英语,发音不准确,语音语调带有浓重的乡土色彩。胡金环老师和谢翠英老师要求我向同学们求教,让大家帮助我练习发音。霍廷喜、王长芳、宋国杰、郭革、宋风雷、申文等同学纷纷出面,伸出援手,帮忙纠正我的发音。其中,霍廷喜同学最为坚持,要求我每天背一篇新概念英语,晚饭后,边散步边背诵给他听,他逐字逐句帮我矫正,连续数月,风雨无阻,直至我取得实质性进步。
在柬埔寨的维和军营,来自几十个国家的军人和文职一起工作,大家操着不同口音的英语,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居然都沟通得很好,还有人说我的英语不错,问我在哪个国家留过学,我总是平淡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我毕业于河南大学外语系。
温暖的记忆远不止此。
大二时,老一班男生突发奇想,希望同班女生能帮家庭较贫穷的男生拆洗被子,节省费用。霍廷喜、熊琨等同学是主要推手。男生买来了针线,决定把我这个贫困户的被子送到女生宿舍洗缝。参与这项工作的女生大概有陈俊林、范改荣、耿萌等,或者是她们的室友。
没想到拆洗被子很快完工,效率之高,令我们男生刮目相看。但此后出现了咄咄怪事,我夜里常被不知何物给扎醒,有时起床后,胳膊上或者腿上还有刮痕,便怀疑有人搞恶作剧,每天和大家嚷嚷这件事,可是每个人都一本正经地给予了否认,直到我让大家看到我的伤痕。寝室长王开友专门召开寝室会议,让 大家不要把玩笑开得太过分,但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突然有一天,我看见被子露出一根针,用手一摸居然找到了十多根。原来女生把男生送去的一包针全缝进了被子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们老一班的女生从未做过针线活。
老班男女生之间单纯的友谊就这样永远储存在了我的脑海里。
情系河大
1996年3月,在经历了8年军旅生涯之后,我转业到地方,加入了中国人民银行外资金融机构管理司工作,后来进入央行国际合作司,直至2006年9月前往伦教出任央行驻欧洲代表处参赞衔首席代表。
2010年冬天,20国集团央行行长会议在英国北部圣·安德鲁斯召开。中国人民银行周小川行长和易钢副行长率团出席,我们欧洲代表处主要人员陪同参加上述会议。
一天晚上,领导和我们工作人员在一个当地的小酒馆围坐一起,品尝苏格兰威士忌。由于会议开得成功,大家心情好,聊得很开。其间,大家聊到了母校及各自的经历。他们个个出身名门,全部在欧美留过学。轮到我时,周行长很好奇,问我为什么学业背景相去甚远又是军队转业干部,却能胜任央行欧洲首席代表这么重要的职位。周围突然静了下来,因为大家知道,央行是个非常专业的机构、全球的中央银行招聘都主要是面向少数一流而且知名大学的学生,中国人民银行因为面临市场变革和对外开放双重任务则要求更高,入行最低要求硕士研究生,担任重要职务起码要博士或海外留学背景,而这也是周行长一直以来的用人标准,我一样都不具备。我愣了良久,竟不知如何作答。
我没有感到不自在或者技不如人,恰恰相反,作为一个普通本科院校的毕业生,能和中国金融界这些顶尖的专家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纵论国际国内经济金融方略,我感到无上光荣。我既没敢说自己一直在努力自学专业,又没敢说已经在人民大学、清华大学、国际货币基金学院、汇丰银行等地方学习和工作过,真正想说的是,每一个人的大学经历都赋予了他探索世界的专业能力、精神和情怀,我虽非名牌大学出身,但能获得今天的成就,是因为我在河南大学打下的坚实基础,和我血管里流淌的河大外语系的血液:勤奋,努力,刻苦,向上,自强不息,永不退缩。
仍然记得无数个夜晚我和同学们在教室里自习到深夜的场景,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几乎没有间断。脑海里仍然会浮现恩师们的身影。学过的课程如语音、口语、听力、精读、泛读、语法、修辞、写作、文学、翻译、历史等,至今耳熟能详,对我影响之深,即使到了已经从事金融工作20多年后的今天,还能如数家珍,尽数道来。
学校的图书馆是另一个给我们提供知识的场所。我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藏书,平时除了喜欢去看老师介绍的专业书籍外,我还涉猎了其他领域的书籍。记得有一年暑假,我从图书馆借了诸如文学、哲学法律、经济、地理、历史、军事、外交、国际政治等所有我感兴趣的书籍,如饥似渴地阅读,书中展现的广阔画面打开了我的心扉,让我看到了一个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促使我从多个维度对学业、对人生、对社会、对未来职业,不断思考,并不断获得新的认识和理解。
庄子云: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离开河南大学30年了,多少绚烂的瞬间,多少美丽的误会,多少青春的碰撞,多少师生的情谊……都留在了河大的校园中、小路上、铁塔的风铃里。
时间虽逝,但母校留给我们的美好记忆永存。
作者:闫海亭
(外语系84级,现为香港金融机构董事、副总经理)